看不見的星空

夜深，街上人流逐漸稀少，原本燈火璀燦的大道上只剩下幾盞明滅不定的街燈，寂靜在黑夜降臨後慢慢籠罩整個城鎮，只餘下斷續的汽車聲還在。

僻靜的河堤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為黑暗可怕，嗖嗖的風聲吹得樹葉沙沙響，相互發出嗚嗚的聲音，令整個場景更為陰森，仿若鬼片現場。

就在如此令人發顫的時刻，月光照下的一瞬，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在樹蔭間。

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和外套的少女。

及腰的黑色長髮在風吹下凌亂四散，配上周圍的氛圍和那慘白的衣飾，活脫脫就是女鬼顯靈的畫面，一個驚鴻一督，可要將人嚇掉半條命。

單手輕扶樹幹的少女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無神地望著前方，一動不動地盯著映照著月亮的河水發呆，單薄的身影無助仿偟，好像只要風再吹得大些就會如煙般消失不見。

她是當地的望族墨家的小姐，名喚墨綾。家族從政而立，從曾祖父一輩起家族就是政界中難以撼動的存在，在政治上有著絕對的影響力。

家族的威望和條件令墨綾從出世開始就過著優渥的生活，享有最高的教育水平和無微不至的照顧。出入有專車接送，衣食有專人打點，她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，如此日子令人羨慕卻只能感慨自己的不幸。

這樣一來，有背景有美貌的墨綾自然成為了學校的風雲人物。她是男生眼中的女神，是女生眼中的偶像，每個人見到她都會向她投以注目禮，滿滿的都是祟拜，而她也會淺笑回應，動作得體不失禮。

雖然有著令人稱羨的家族背景和生活條件，但墨綾的人生並不如其他人所想的一樣自在舒適。

當一眾同學放學在操場聯群結隊打比賽，她回家上私人的教導班；當大家晚上和親人在客廳裏談笑風生，她在不知道哪一個場合和人應酬，戴著虛假的面具周旋於不同的賓客間。

而昨天，在她剛滿十八歲的生日上，她因著家族一直以來的作風去了相親。

對方是商界大享的兒子、下一任的繼承人，無論是樣貌才智都無可挑剔，但墨綾就是開心不起來。

年方十八的少艾女子，有誰會在成年那天去相親訂婚？大多都會在家和親人吹蠟燭吃蛋糕慶祝又大一歲，有誰會好似她這樣將餘下的半生交付在這一天？沒有。

但她沒有選擇、不可以反抗，連掙扎的機會都沒就在雙方家長的握手下送走了自己的自由和幸福。

就好似在買賣一件貨品。

沒錯，她只是一件貨物，一件為了維繫家族長久輝煌的貨物，從她出生的一刻開始就注定好了。

生在富貴家這是避免不到的，除非被踢出家族，又或是……

死。

想到這兒，墨綾那無神的黑瞳漸漸聚焦，眼裏盡是堅定的光芒。

她受夠了，她不要好像大哥一樣成為家族的傀儡，任由長輩擺弄自己的人生。她的人生要自己作主！

脫離家族是沒可能的，爺爺和父親一定不會讓自己走。即使自己逃家，不出幾天一定會被捉回去然後遭到軟禁，往後的日子會比現在更難過。

所以，換取自由和幸福的代價就只能是自己的性命。

再多望一眼那閃著銀輝的河水以及對岸山上的家，墨綾放下扶著樹幹的手，踏出了陰影。

晚風起勢，吹落了滿樹的綠葉，如同在送別她最後一程。

輕盈地跳上河邊護柵，墨綾在風中閉上眼、張開臂，向著碎月倒去。

衣裙翻飛，白色布料如靈堂的掛巾，觸目驚心。

如果可以，下一輩子她想要遇見一個能和她相守一世的人，有著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，如此便足矣。

掙扎的四肢停下，她任由自己向下沉，意識也開始模糊。

她只想盡快解脫。

就在墨綾要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際，她聽到了一把女聲，柔柔的很好聽。

「年輕的孩子，妳為何要尋死？」那空靈悠柔的女聲在水中傳來，詢問她自殺的因由。

為何要尋死？因為我想要過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，我不想再做家族的「貨品」。

「這樣啊，真是可憐的孩子。」淺淺聲音傳來，是那女子的歎息聲。「那麼，妳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嗎？想要就和我交易吧。」

全新的人生？

浮在水中的墨綾聽到這話微微張開了眼，卻不見說話的女子。

妳是誰？為何要幫我？

墨綾疑惑地在心中發問，她知道女子聽得見。

「妳不必知道我是誰，妳只要知道，妳的緣不在這兒，而妳的人生到底能否有新的開始就看妳的決定。來吧，說出妳的選擇。」

女子兩三句帶過問題，重新將對話牽到交易上。

墨綾沉默了一會，將箇中利弊分析了一次後下定了決心：「好。」

女子也不拖泥帶水，聽到回應立刻作出行動，不留給她反悔的機會。

「那麼，我現在會將妳送去另一個世界。妳的靈魂屆時將會以新的姿態重現。現在妳所擁有的一切，軀體、記憶、以及妳部分的知識我都會取走代為交易的代價，之後妳將失這一切，以另一個身份存在。」

話語落下，河水有了反應。它們就如那神祕女子的手下，收到命令後忠貞不二地行動，在少女的身邊捲起了漩渦，藉由一股不明的力量硬生生地將她的靈魂和身體分離，連帶拿走了記憶和一部分的知識。

無形的靈魂漂在水中，她不知道自己是誰，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在這兒，只是失措地在立於漩渦的中心，望著不知道是誰的身體沉下河底。

「記住，妳的名字是楓，月見楓。」

那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話。

幾天後。

一具被水泡得看不清原樣的女屍從河中打撈上岸，經法醫解剖驗證，該女死者確認為失蹤多日的墨家小姐墨綾，死因為失足墮河。

該新聞連續多天成為報章頭版，墨家府宅被傳媒圍了幾圈，風波在一個星期後才漸漸平息。

同時，在另一個世界。

剛去市集買完鯖魚的七瀨遙在黃昏的街燈下正向著自家方向回去。原本應該是熟悉的路，他卻在家門口停了下來。

有個穿著白色T恤和米褐色長褲、渾身濕透的長髮少女倒在門口前，打住了他的腳步。